0.
相叶直起腰,慢慢站起来,二宫的眼睛圆睁着,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幅度。虹膜的颜色很像小时候玩的浅棕色弹珠。
相叶没有说话,也没有解释什么。只是站在一旁安静注视着他。
良久。二宫终于垂下眼,移开了视线,以一层薄薄的皮肉逃避已经发生的真实。
相叶抬手看表,没有过去多久。不过一局垒球。
他和二宫是竹马,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在一起玩,在公园的沙地上打弹珠,一开始相叶总是能够连赢,毕竟是奇迹boy;到了后来就变成二宫总要匀几个玻璃球给相叶游戏才能继续下去。
这种时候相叶都会有些不服,伸手就去捏二宫的脸。不小心用的劲大了,二宫会生气,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甚至蓄上一些晶莹,气鼓鼓的小脸捏起来更加像棉花糖馅的糯米团子——虽然他总是拍开相叶沾满沙土的脏手,脸颊上留下几个灰扑扑的指印,然后相叶会拉住他的手,跑到水龙头下给他洗脸,再一起把手洗干净。
如果所有的儿时玩伴都可以走到最后,那么爱情也不会再有痛苦和悲伤。
当阳光透过二宫的琥珀色眼睛再次折射到相叶眼中时,已过去十一年的光景。
重逢时,各自都已划清沟壑。
相叶回过神,把手里的东西丢在地上,走开了。
1.
二宫趴在堆的满满的课桌上,听见相叶回头对他说:“nino你晚上还有打工吗?今天放学我想去练抛接球。”
他摇摇头,“今天没空。”
“诶?今天又是游戏发售日吗?”相叶看着二宫背上书包,走出教室,连忙追上去,“那么明天放学吧?风pon最近都不跟我一起回家呢。”
二宫微微低着头,柔软的黑发盖住前额,有点遮着眼睛,看不清神色。
似乎犹豫不决是否要吐露话语,他张了张口,头脑却不允许他发出声音。
“……”最后他低声说了句什么,然后突然决绝地转身,头也不回的走进阴郁的雨幕中。
相叶没能听清,可是雨下的很大,他又没有带伞,咬着嘴唇看了看几乎消失在巨大雨雾中的二宫的模糊背影,还是没有追上去。
谁都没能想到的是,那以后,他再也不曾有目送他离开的任何机会了。
二宫转学了。即使他连抽屉里看了一半的JUMP都没有带走,在相叶家留宿时忘记拿走的衣服也没有要回,相叶借给他的棒球手套也没有还。
就这样离开了。匆匆忙忙地,来不及说一声“再见”,连重逢的可能性都不愿留在言语中。
二宫没有给相叶留下哪怕一个地址、一个电话,甚至一张便条,完完全全是要断绝来往的意思,周遭的所有人也不知道他们家究竟要去哪里、因为什么。
相叶少年在某个积雨云沉重潮湿的夜晚躺在床上,闭着眼睛有些失眠。眼前却浮现二宫离开前的那个放课后的场景,踌躇不定、喁喁独语着的少年柔和的眉眼间好像带着些掩饰不住的忧郁,以及更显得颇为违和于这个放肆叛逆的年纪的谨慎克制。
他翻出窗户,在随时都要落下的暴风雨前夜溜出家门,来到了二宫家熟悉的门前。
相叶揣着手观望许久,想起自己出来的突然忘了带伞,只好冒着被警卫发现的危险躲到檐下,微风吹着相叶头顶的风铃发出细碎的清脆低响。
他扒着窗台好奇地张望,发现屋里的家具只是覆了层白布,大部分都没有带走,完全一副长途旅行去的样子。
可是相叶知道他们不会再回来了。
暴雨终于落了下来,相叶自觉不能久留,冒着雨就飞快地跑回了家。
好像是逃亡一样。
不知道是说谁。
淋了雨的相叶第二天就发了高烧,被母亲摁在床上休养了将近两个星期,至于那个暴风雨的深夜发生的事,他没有向任何人提起。
而等他回到学校,后桌二宫的空位上已经坐上了一个转班生,他的抽屉里的东西自然也已经被清掉了。
因此,那句二宫欲言又止的止言又欲,终究成了相叶漫长少年时光深处难以回忆起来的疑惑。
2.
在这之后的很多年,像所有普通人的很多年一样,平平无奇地那么过去了。
不过是关系亲密的竹马,彼此不再相互陪伴的十多年以后,无论多么深刻的感情,只要没有人继续维持经营,都要被后来居上的社交关系和层出不穷的朋友一层一层覆盖掩埋,渐渐地直到相叶妈妈都不再提起“那个二宫君”以后,相叶才意识到,这个人好像真的消失了。
从相叶雅纪的人生中消失了。
而相叶也只是偶然会想起那个犬牙尖尖的猫唇少年,那段沉默的中学生涯,陪着羞涩的相叶打棒球、谈论天气、甲子园和校园里的漂亮女生,笑容明亮温暖。
也许一生中总有些人突然的离开,最终只是烙印在遥远的角落,作为一份久不提起的回忆存在,作为一个可有可无的遗憾。
再见之时仿佛昨日才分别。
东京的街头他牵着女友往银座走去,从前的竹马站在斑马线对面,和他们一样等待着漫长的80秒过去。两人穿越茫茫人海之中四目相接短暂一瞬,然而对方似乎没有发现他。
相叶浑身一震。那双泉水一样的眸子如同十余年前的往日。
身边化着可爱妆容的女生奇怪地抬头,“怎么了?相叶君?”
他摇摇头,跟着人流一同穿过人行横道,感受到二宫的气息混在川行的陌生人之中,慢慢的走远。
如果不是小说或者多拉马的话,这样的两个人大概永远都不可能再见面了吧。
但也许是命运使然,分别的第十一年,相叶在老家千叶的公园见到了他。
二宫坐在秋千上,在夜晚的星空下,平静地望着遥远光年外的银河,轻轻晃动着,夜风缱绻温柔,深秋的寒气已经切肤入骨。
他穿着黑色的大衣,牛角扣的颜色和头发十分相称。
莫名有些孤独。
相叶看见他,恍惚觉得时间也太过温柔了些,这个年少时的和也君,现在的二宫桑,依然是少年的模样,潋滟波光,点点双眸,仿佛从未离开,也从未显露过稚嫩的忧伤。
他们之间更没有十多年的天堑,遥遥相望间还是十几岁的神情。
相叶这才反应过来眼前人已经注意到了傻傻愣在原地的自己。
二宫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,从秋千上下来,走到相叶面前,“好久不见,相叶桑。”
相叶慌乱地点点头:“啊……好久不见。二宫桑过得怎么样?”
二宫没有回答,看着相叶的眼睛,暖色的路灯光顺着下巴上的黑痣攀上脸颊,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,昏暗之间似有似无地翘起了一点嘴角。
“还不错哦。”他坐回红色的秋千上,双手抓住绳子,鞋尖在沙地上来回划拉。
相叶对生人一向苦手,没想到有朝一日面对二宫都要苦恼如何继续话题。许久不见的学生时代前女友似乎都没有面前的竹马难以应对。
“我很想你哦,雅君。”
—TBC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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